修為高深之人能知過去未來，生死禍福。對於自己的命數，有時或許會當局者迷，但是在厄運來臨前夕，還是會有感覺預兆。法海就是如此。

當小青說出那一番豪言壯語之後，他突然開始心悸。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湧上他的心頭，使他的呵斥堵在喉頭。白素貞連忙將小青護住身後，連連道歉：“舍妹不懂事，童言無忌，還求您不要與她一般計較，饒恕她這一次吧。”

小青還待開口，可對上姐姐警告的眼神，還是乖乖閉上嘴，而法海到最後重哼一聲，拂袖而去。他是去追韋陀去了。

雙成目光渺遠，看著這三人遠去的背影，白素貞仍有些擔憂，上前道：“仙子……”

雙成如夢初醒，莞爾一笑：“無妨，沒事了，大家都回去休息吧。”

葛巾憂心忡忡：“可是妙梵怎麽辦，摩呼羅迦萬一再將她打傷……”

呂洞賓溫言道：“不必擔心。韋陀尊者也在一旁，他是正直仁慈之神，必不會袖手旁觀。”

雙成也點點頭，葛巾這才勉強應下。

法海眼見他的師兄追上了那個梨花帶雨的女妖，將她攔住。他心一橫，正待上前，耳畔突然響起師兄的傳音：“莫要上前來了。”

法海悚然一驚：“師兄！你怎麽能！”

韋陀嘆道：“摩登伽女出身首陀羅，地位低下，卻愛上了阿難尊者，並且大膽追求，妄想褻瀆神明。佛祖非但不怪，還允諾只要她道行與阿難相當，便可嫁他為妻。摩登伽女歡喜剃度出家，日夜研習佛法，可隨著她修為的精進，她開始看破色相紅塵，以至於向佛祖懺悔曾經的愚昧。到最後，她竟然得證阿羅漢果，先於阿難得道。如今，我與這女妖的情形，與當年的阿難與摩登伽女又有何差別？”

法海張口結舌，韋陀道：“師弟，為兄萬事不縈在心，放不下的卻是你。我佛門講究眾生平等，可你捫心自問，若是今天有此表現的是一位仙女或凡女，你還會不會如此？”

法海如遭雷擊，吶吶無言，只聽韋陀對妙梵道：“謝謝你。”

妙梵愕然擡頭，忽覺手心一輕，原來韋陀已然撕下僧袍，替她包紮傷口。韋陀白皙的手指染上血汙，妙梵心頭自卑更甚，她開始掙紮：“會弄臟你的……”

韋陀嘆了口氣，他穩穩握住她的手，繼續包紮。

他溫和道：“你為報恩而受損，何臟之有？”

當白布裹上手臂之後，一道光華閃過，她的手竟在瞬息之間就恢覆原狀。妙梵又驚又喜，她一擡頭，卻對上了韋陀略有些蒼白的臉色。

他身上本來就有傷，現下給她治療，想必又損耗了不少法力。妙梵眼中淚光盈盈，她正待說些什麽，忽然瞥見了後方的法海。

適才一幕幕情形，難堪羞愧的心緒，又紛至沓來。妙梵哽咽道：“我只是一個妖精，卻起了那樣齷齪的心思，褻瀆了你，你、你不生氣嗎？”

韋陀道：“佛家講究眾生平等，你是仙、是妖，都沒有關系。承蒙你的厚愛，貧僧萬分感激，只是出家人四大皆空，註定無法回應你的這番深情厚誼，為此貧僧對你感到抱歉。”

妙梵一楞，她怔怔地看著韋陀，一位佛門尊者竟然會給她這樣一個小小的花妖道歉，韋陀繼續道：“你心底善良，又潛行修行，日後一定能得到正果，實在不必如此妄自菲薄。而在你真正得道之時，你就會明白，一切愛恨情仇，皆是虛妄。”

妙梵激動道：“不是的，我對你的感情不是虛妄！”

她脫口而出，說出之後又開始後悔，韋陀寬和一笑，他從懷中取出一本《楞嚴經》，遞給妙梵。

韋陀道：“你先研習這本經書，如果你將其中的道理都明白透徹後了，還是喜歡貧僧的話，就再來尋貧僧吧。”

妙梵接過經書，她珍惜地摟在懷裏，臉上綻出光輝：“好，我一定會潛行研讀的，謝謝你。”

法海眼見那女妖歡歡喜喜地離開，韋陀走到他身側，他濃眉緊皺，半晌道：“她會成為下一個摩登伽女嗎？”

韋陀展顏一笑，潔凈如蓮花：“當然。我以慈悲之心度她，她自然會受到感化。”

法海喃喃道：“師兄，看不破紅塵色相的人，莫非是我？”

韋陀拍拍他的肩膀：“師弟啊，金剛怒目，所以降服四魔；菩薩低眉，所以慈悲六道。你有怒目之威，卻少了幾分慈悲之心。要知道，眾生平等，哪怕一只螻蟻，都有成佛的機會。既然如此，為什麽我們不給他這麽一個機會呢？”

法海聞言合十一禮：“多謝師兄的教誨。”

法海由於韋陀的教誨，決心開始以慈悲之心，對待妖邪，然後他就遇到了在溪水中裸/身戲水的小青。若是往日，他定然將此傷風敗俗的女妖當場打殺，但是如今的他不一樣了。他只背過身去，擡腳就要離開。

小青到此就是專程等他，如何會放他離開。她嬌聲道：“你為什麽不敢看我？”

法海腳步一頓：“非禮勿視。”

小青朗聲道：“可我不就是一條蛇嗎，看一條蛇在這裏游泳，也是非禮啊。那你看鳥看魚怎麽就沒有這種感覺，還是說，你為我虛化的女體所迷？”

法海一驚，忽然之間，一具冰冷滑膩的胴體貼上他肌肉結實的後背，水漬滲透僧衣，濕潤了他的皮膚。她在他耳畔呵著氣：“你道行高深，又講究四大皆空，怎麽一條蛇趴在你背上，你都不敢回頭看我一眼？”

法海霍然回頭，極致的白皙如匕首一般紮進他的眼眶。小青緊緊靠著他的胸口，卻愕然發現，他的心跳平靜無波，仿佛看到的真的就是一條青蛇。

小青又開始動怒了。她初見法海之時，便因他英俊端嚴的容貌而心動。她雖恣意妄為，可是一時竟不敢對他有絲毫輕慢之心。她同妙梵一樣，將這份隱隱的愛慕藏在心底，萬分珍視，可到最後，她發現，她這般虔誠對待的佛陀，竟然是個不分青紅皂白殺人的壞蛋。曾經有多喜歡，現在就有多討厭。曾經有多珍視，現在就有多想毀滅。

她嗤笑道：“我回去之後，姐姐再三告誡我，讓我莫要來招惹你。她說你修為高深，沒有人類的感情，就算真與我歡好，你也是這個八風不動的模樣，是嗎？”

法海平靜無波地看著她：“正是如此。你應當聽從令姐的教誨。”

小青道：“我覺得一點兒也不應當。你是佛，天職就是普度眾生，我也是眾生之一，我找你來度我，有什麽不對？”

法海合十一禮：“施主想要貧僧如何度你？”

小青踮起腳尖，湊在他耳畔道：“當然是和我空樂雙運，如你的定力始終未亂，我即刻便剃度出家，從此吃齋念佛，一心皈依。若是你不答應，我就下凡為禍人間，但求以一死來報覆你。摩呼羅迦，天龍八部之一，慈悲濟世的佛陀，你的答案是什麽？”

於是，董雙成趕到時，就圍觀了一場活的妖精打架。只是一晃眼之間，她就瞧見了宛若雪膩酥融的白鳳膏，小綴其上的珊瑚珠，晃動搖曳的如瀑青絲，陸壓還在不停地問：“怎麽了，怎麽了，現在情況如何了？”

雙成：“……”我不想說話。

她急急隱蔽起來，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設，終於對陸壓道：“怎麽辦，我來遲了一步，已經開始了！”

“開始什麽？”陸壓先呆呆地一問，隨即回過神來，“開始了？！這麽快？那你還不趕快捂住眼睛！”

“……”雙成氣急，半晌道，“法海穿著衣裳呢，而且小青在他前面！你說，萬一真的脫弦而出了，怎麽辦？”

陸壓一聽穿著衣裳就松了口氣，他想了想：“你還是先封閉聽力。脫弦這種事是不可能的。而且，他們倆已經開始了，你能怎麽辦？”

雙成理直氣壯道：“我可以回頭一尺子把他們倆抽暈。”

陸壓：“……然後呢，再把他們分開？”

畫面太美，不忍心想，雙成扶額道：“那怎麽辦啊？”

陸壓寬慰道：“不會有事的。你放心，你走遠一些，目運神光，遠眺此地的菩提佛光就是了。如果佛光光彩熠熠，那就證明，法海定力如磐石，如果佛光隱隱有黯淡之兆，你再出手不遲。你說說，你一個女孩子，蹲在這裏聽這種壁角不難為情嗎？”

雙成面上一紅：“那好吧。”

雙成站在瑯玕樹上，靜心打量，所謂菩提佛光，竟然是一道絢爛的彩虹。雙成立了三個多時辰，從一開始的憂心忡忡，到後面的放松懶散，有一搭沒一撘地和陸壓閑話。

“怎麽這麽久啊？”雙成扶額，“今天還有好多事沒做呢，待會兒小玉找不到我，又要心急了。你說，不會不他們已經結束了，小青羞怒離去，只留法海一個人在溪中打坐？”

陸壓一想：“這也有可能，要不你去看看？”

“好！”雙成剛剛從樹上一躍而下，菩提佛光就發生了變化，寶光突然黯淡，色彩在一重重地消失。

雙成大驚失色：“完了！”

她化作遁光，以逃命般的速度趕到溪邊，就見溪中水柱高高射起，小青得意洋洋：“你輸了，你輸了，你的定力已亂，金身已破。看看你這個樣子，怎麽好意思去降妖除魔，口口聲聲的四大皆空？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小劇場：

法海：師兄，我聽你的話把金身玩破了……

韋陀：沒事，我也快了_(：з」∠)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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